aujourd' hui

歷經幾次被海放的夜晚，半夜三點開始被痛醒後等待假性陣痛的時光，似乎也沒那麼痛苦了。

親愛的阿海，今天是你住在我肚子裡面的第三十八週又六天，意思就是無論什麼時候，只要你想離開那個狹窄暗室都可以了，如果你還是不想離開，頂多再過兩三個星期，那個每次幫你拍照的醫生阿伯也會用各種激烈的方式強迫你來到這個世界。

沒辦法，因為我們不可能一直窩在某個角落不前進，因為生命總是一直把我們往前推，推到我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卻已經在那裡的地方。

說實話，我跟你把拔很希望你早點來到這個世界，想早點看到你，想跟你抱抱，想觀察你這個初來乍到的小外星人如何從蟲蛹進化成靈長類？

所以，每個晚上睡覺之前我們都在討論關於你的事情，每個想要去的地方都盡快找時間去晃一晃，每種想吃的食物都要把握機會快點吃；討厭每天洗頭的我也怕你突然想來了，所以開始每天每天洗頭吹頭髮、每個你讓我肚子痛的夜晚，我們就開始猜測這是不是你放出來的訊號？會不會就是今天了呢？我們是不是該開始準備熬中藥？是不是要把還沒放到待產包裡的幾樣東西丟進去了？是不是要直奔醫院的產房了呢？

可惜，這一切的一切都在吃完早餐之後就消失無蹤，熬了整個晚上的我昏沉睡去，陪在旁邊的你的把拔也在我陣亡之後不支倒地。幾次過後，我生氣了，氣得不得了，什麼都不想管了，對你生氣，我肚子痛，腰好痠，腳好脹，胃不舒服，還因為每天熬夜火氣大到舌頭都要破掉了，可是你就是不來，只會每天在晚上讓我痛得無法安心睡覺，卻在每個早晨讓所有的一切一筆勾銷⋯⋯

太可惡了，我對著肚子裡的你流眼淚，然後冷漠的說話。你把拔也嚇壞了，他從沒看過我對你生氣的樣子，但我知道，即使他好心勸你也是沒有用的，因為你似乎打定主意走自己的路。

然後我們想通了，就這樣吧，不要把我們心裡的期待加到你的身上。我和把拔繼續過著我們的日子，一樣地做著自己該做的和想做的事情，然後一邊等你來。

如果沒有期待，就不會因為落空而失望，真正得到的時候就是一種驚喜，而不是理所當然。

想通之後，即使今天早上我凌晨三點醒來，也不這麼痛苦了。

我上了幾次廁所，看著窗外的天色透過窗簾慢慢轉亮，時不時因為身體痛而翻身，聽著你把拔起伏的呼吸聲，和偶爾做夢的囈語，忽然覺得空氣的味道和平常不太一樣，有點像是好久沒有回去的花蓮那充滿濕氣卻又帶著好聞氣味的清晨時光，就像是每次回到山脈間，在半夢半醒時聞到的味道。因為疼痛而發熱的身體也在濕冷空氣裡涼透之後鑽進溫暖而乾燥的被窩得到一點睡意，我又醒又睡，但不憤怒了。

拋掉一點點控制狂的堅持之後，我好像又輕鬆了一點點。你把拔說每個小孩都是用來磨練父母的，但我卻要謝謝你。

謝謝你阿海，謝謝你讓我更進一步地接受我和你共存的狀態；謝謝你讓我看見把拔對我們愛比我所想像的還要多出更多更多；謝謝你讓我們有了及時行樂的理由，並享受到這種很少實踐的快樂。

更重要的是，謝謝你讓我真實的理解到：以愛之名所實行的控制其實無所不在。身而為人，不但要更有自覺的體認每個生命有其獨特性的事實，更要努力的實踐，因為這個世界本來就是由各式各樣的人組合而成，即使你是透過我而到來的孩子，也不會跟我一模一樣。

以後的日子裡，我還是會管你，會給你很多規定，會告訴你很多道理，但我希望可以像現在這樣自我反省：所有的一切都不該是為了自己的私心，而是為了幫助你能發揮自己的本質，並且讓這個世界可以更公平、更好，而你也能更融入這個莫名其妙的社會的緣故。

我們還是會猜測你的長相、你的脾氣、你什麼時候來，但這一切都只是我們內心歡喜的延伸。

阿海，快點來吧！

找你喜歡的時間，用你想要的方式來到這個世界，等你睜開眼，就會看到已經有兩個兒子傻瓜在這裡等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