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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流理台前將當季白蘿蔔切成銀杏狀(四分之一圓的薄片),原本一個不算大的蘿蔔頓時體積假像增加了一倍之多,忽然想起某件往事,有點值得紀念的年少。

 

研究所三年級那年,T學長進行論文初審,把老師們聚在一起免不了就是得餵飽他們,以免他們因為低血壓而心情惡劣,但也得避免升糖速度過快,委員意見給得方向不夠明確,導致下次見面大家又得尷尬一面,因此食物的選擇在這裡就成了論文初審氣氛背後的某個因素。記得那天學長準備了餅乾和水果,裡頭有一項是芭樂,為了讓老師們能優雅而專注的進行會議,而不是想著要怎麼吃而煩擾,亦或張著大口自明身為動物的天性,自然不能把整顆芭樂奉上,芭樂得切,切芭樂的人就是我。

在學校的洗手間裡,我就著自己的方式切著不規則狀,隨著芭樂的紋理一刀一刀切成了一大盤。進會議室之前,學長看了一眼,無法明白但又頗能理解的說了一句:會把芭樂切成這樣的大概也只有你了。

會議中的某個瞬間,我看見人類學大老在張開眼睛拿起每塊芭樂放進嘴巴之前,饒富趣味的端詳著。那時候的我,總覺得每個人所擁有的不同形狀,都應該能被理解並共存於這個世界,而且這件事情應該在日常生活裡實踐,這才是社會應該給予所屬人事物的尊重,那時我所屬的環境就這樣像包容著不規則狀的芭樂一樣包容著我,而我的夥伴也包容著我煮飯不照規矩來的性子,把每頓餐食都當作驚喜來看,於是我長成了自己的樣子。

後來,我開始為自己煮飯。

雖然仍是一個電鍋打天下的狀態,但是少了食伴多了上班的不適感與融入社會的自我折衝,健康且有效率的餵飽自己以應付將近十年不曾有過的作息,吃飯成了一件重要必要但不能隨心的事情。以往的隨興和自在,全都成了俐落刀下的一大塊一大塊,當我被社會規訓的過程中,我也用食物規訓了自己,我的高麗菜不再有手撕的美感、小黃瓜規規矩矩的成了外頭餐廳賣的形狀,連蘋果都乖巧的躺在盤子上,一切的一切只為了能在最快的時間把食材均勻的煮熟入味,而且邊吃飯邊轉台的時候不會噎著。

現在,我有了屬於自己的廚房。

隨著料理的好奇心與野心擴大,廚具越來越齊,每個一起晚餐的夜晚,我估算時間然後開始煮飯,構思、備料、或下鍋炒或放電鍋蒸或用土鍋煮一大碗圓滿。雖然骨子裡大菜大肉總在一餐煮出四人份的性格沒變,但為了準時上菜,我改變了做法。高麗菜下鍋之前切成三公分左右的條狀、為了入味順利快速把胡蘿蔔刨成片狀、為了快速釋放甜味,一顆番茄從八大塊切成16-20塊;或因為來不及熬湯,所有的食材只能丟進湯鍋裡滾成一道外表融合但各自實力未出的真相。雖然看起來都一樣,但一切都不一樣了。

 

實際上的情況是這樣:即使本質不變,但隨著處理方式的不同,我們對於事物本質的基本認知有了動搖。

 

當三星蔥被切成長蔥段時,我們還能吃出他的柔軟他的甜美;但當三星蔥被切成蔥末的時候,不仔細品嚐,我們的舌頭並無法感覺到一斤130塊跟一大把15塊的差異。當松阪肉被片成一大片一大塊煎烤上桌時,我們能吃到肉裡的脆和鮮,但當松阪肉被做成絞肉煮成肉燥或肉丸時,我們只會感覺這東西特別好吃,但卻不知道這道菜為什麼昂貴,甚至抱怨。

當一個人,被視做一顆棋子、一件附屬品、一個聽話的機器人時,我們就已經遺忘對方是一個真實的人,以及我們所屬的社會一直以來都是許多不同性格不同生活形態者所組成的狀態了。當我們開始抱怨對方和自己不同的時候,當我們被別人抱怨特立獨行無法融入社群不能和對方一起努力而感到痛苦與抱歉的時候,就是一次又一次的規訓他人與自我規訓的經過。被量化之後的我們,看似成為團體、成為社會運轉的一部分,但實際上我們只能被迫接受,無法迴避。

 

我甚至無法想像當做菜從興趣變成義務的時候,我會有多討厭做菜。只能希望自己在做菜的時候,讓每個食材都能因時因地因人制宜之外,還能有更多的變化。

對人,也能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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